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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前是一片黑河。

说是河,其实也不那么贴切。粘黏在肢体上的液体是浓黑且粘稠的,仿佛有生命里一般扯着人下沉。头颅勉强露在水面上,微弱的呼吸拂不动波纹,诡异的黑色液体散发着让胸肺烧灼的难闻气味。

身体火烧一样痛,像是要从内部开始崩裂,水面之下的手脚有错位的知觉,各自摆放在错误的地方,如同一个砸碎了的陶瓷娃娃,只有头部完好,颈子以下的身体用胶水胡乱粘住,拼凑成四手无脚的丑陋模样。

但比痛觉更为明显的,是自己荒凉的心境。

在这地狱般的苦境之中,他所感受到的是一种空。

忘却了名姓,忆不起前尘,仿若一缕漂浮的魂魄,为整个尘世隔离拒绝。细细思量,虚无的掌中也没有任何想要抓住的东西,没有魂牵梦萦的面孔,没有如饥似渴的理想,亦没有梦寐以求的酣畅大胜。一切都是那么无聊。无聊到他宁可在黑河中漂流。

黑河沉重地运送着他,纵使不情愿,他还是在河流的推动下漂向闪烁微光的出口。脚趾触到了坚硬平滑的石块,一块块垒砌成台阶样的缓坡。试着拾阶而上,裹着他身体的黑河如布帛一般撕裂散开。

他爬上最后一级台阶,脱离黑河的沐浴,厚重阴冷的黑色河水在他脚下蠕动,如同一窝密密麻麻的虫巢。

他观察自己的身体,是清瘦的少年身形,全身上下布满伤痕,像是从刀山火海里爬出来的死人尸体。肩背上空虚得可怕,如果不是自己的双手正放在眼前,会疑心是否被人砍去了双臂。

向前走,步态从摇晃到沉稳,像是以十倍的速度重新学习了幼儿学步的过程。每走一步,身上就有一条伤痕消失。身量变高,视野逐渐向外延展,使用身体的感觉轻松得不可思议,关节活动的时候过分地润滑流畅,没有疲劳,也没有疼痛,像是被包裹在一个棉花般无害的世界里,可以把世间万物任意搓圆搓扁。

岩穴顶端的凝水滴落地面,溅起血色的水花。不知何时,绯红的血浆已没到他的足踝。

一只森冷的手攥住他的脚踝,制止他走向最后的答案。

他停步,抓住那截浸红的白骨,从血水里拖出一具腐朽的骨架。经年日久,血肉消沉,骨骼朽坏,鲜活的生命沦为岁月尘灰。

他抚过手中空洞的头骨,挟开两鬓粘黏的粉发。

一张清白如初的脸庞。

他覆手,碾碎了那张脸。

手掌盖下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内心毫无留恋。这个人是谁,为什么伸手阻拦,他不想知道,也不必去知道了。

光亮的尽头,是一扇石门。门缝间一缕微弱的光线。

他推开门。

千钧之重的巨大石门被轻易推开,像是废弃寺庙里不堪一击的朽木,手掌使力的地方甚至压出了掌印,被碾碎的石粉簌簌落在地面。

他走进光中。

冷峻彻骨的寒风扑面而来,割过千百把长枪短兵的锋刃,呜呜而啸。

周遭先是一静。

而后成千上百倍的噪音从四面八方向他呼啸而来。

乌泱泱,黑压压,手握武器的讨伐队乌云般占满了整座山坡。

两面宿傩!

今天就是你的死期!

队列前排有人拔刀咆哮,引起整个阵列山呼海啸的回应。

啊啊。

他恍然大悟。

原来我是两面宿傩。

虎杖在梦境里痛苦地挣扎。

“……宿傩?……谁?”

他眉头紧蹙,拼命挥舞着手臂,像蒸笼里的螃蟹在地上上乱爬。

宿傩不堪其扰,往他脸上利索地甩了一个巴掌,冷声道:“醒过来!”

虎杖被这一巴掌抽得眼冒金星,他一脸懵逼地爬起来,杵在原地呆立着,满脸惊疑不定,仿佛对自己会出现在这里感到不能理解。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,左手捂着受创的左颊,发出一声特别愚蠢的“欸?”。

宿傩完全没有留手,实话说他并不认为自己下手很重。只是普普通通的一记耳光罢了。

普通的耳光让虎杖体验了脑震荡一般的恍惚,掌心下的脸颊滚烫发热,像在滚水里焯了一回,均匀而稳定地膨胀,连带着眼睛也充血,肿胀得睁不开。

“好痛……”

虎杖含糊地嘟哝着,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对宿傩抱怨。他摸索着找到自己睡觉的沙发,沾了一手的薯片沫。记忆逐渐回笼,停留在晚间看电影的时候。他半靠在沙发上,开封的包装袋半敞着放在一边,想起来就往嘴里塞一片,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。宿傩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,低头着手上的读物。

宿傩在看书的事实震撼了虎杖的世界观。因为过于震惊,他不时偏头去看宿傩的进展。宿傩读速很快,单纯只为获取信息,而对作者想要传达的精神内核无动于衷。

要是他光靠就能满足,那就好了。虎杖想道。

可能是在品酒社多喝了几杯的缘故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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