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晃眼,时清臣就从余光里看到主屋门口出现了一抹身影。他心中一动,转头看过去。
那抹身影修长挺直,穿着玄色的大袍,就那么随意的站在屋檐下,竟好似跟房屋一样高大。他莫名其妙的想起刚刚在路上看到的拉雅神山,忽然觉得,这两者的气质有一些相像。
没等他反应过来,玛吉次仁就遥遥喊道:“哥,老师来啦!”
那男子看了一眼时清臣,对他微微一笑。这时玛吉次仁突然反应过来,小小声地啊了一声,问他哥:“家里是不是来客人了?”
小孩子自问自答:“我想起来了,今天是阿部来家里的日子。”
时清臣问道:“阿部是谁?”
“是慈圣村的阿姆,他家来我家说亲的。”
时清臣一直没听他说过还有一个姐姐,当下也只是认为他的姐姐常年在山上牧场里,不经常提到也情有可原。可当他被玛吉次仁领进屋时,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。
整个中午时清臣都是在震惊当中过来的,他坐在旁边吃着饭,听着那慈圣村的阿姆对她女儿的照片滔滔不绝,而玛吉次仁的阿爸木桑仁始终一言不发,阿妈也在一旁默默不语。那在院中廊下的男子始终没有进屋,就连玛吉次仁也收敛了性子,严肃老成的坐在时清臣身边。
回学校的路上,时清臣忍不住问道:“那位阿姆是来你家里跟你哥哥说亲的?”
玛吉次仁闷闷道:“是。她家女儿跟哥哥年纪差不多大,便一家一家过来说亲。哥哥是长子,家里不会让他去别的地方生活的。”
“别的地方?入赘?”
“什么是入赘?”
“就是,结婚后男子去女方家里生活。”
小小年纪的玛吉次仁皱着一个眉头,似乎在理解时清臣的意思,最终才说道:“我们这里都是这样的,去谁家也是一样,我阿爸是第五个孩子,也是来的阿妈家。”
这回轮到时清臣消化他的意思,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,他总是用汉族人的思维去理解这个地方的一切,而他忽略了流仙玛本身就是一个少数民族地区的事实。他们交通闭塞,没有那么多机会接触到外面的多彩世界,自然心思单纯,生活淳朴,祖祖辈辈都在这大山里生活了许多年,一些风俗是根深蒂固的,一时不能被外面的世界同化,有些东西他听都没有听说过,反之,村里的人也在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,也在试图通过他看到外面的世界。
很久之后,时清臣才知道当地人没有入赘的说法,也没有嫁和娶的概念。男方去女方家也不会低人一等,双方共同劳动,共同付出。所以孩子年龄到了,不管是男方还是女方的父母都可以出去给孩子说亲。一般不会去只有一个适龄长子的家里,长子是不能远离父母出去生活的,但玛吉次仁将他哥吹得天花乱坠,说他哥哥是村里长得最好看的,在村里骑马的时候别村姑娘都会来看,所以那位阿部明知道不可能,还是想替自家姑娘来试一试。
中午的匆匆一瞥,时清臣愣是没注意那位哥哥的长相。只觉得他皮肤黝黑,五官端正,但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质就跟在那天边的神山一样,令人遥遥不可及。
这已经是第二次让他和神山联系在一起了,时清臣不由得失笑,他觉得自己魔怔了。
既然两个年级的学生都没有到齐,时清臣干脆合班,让学生都在一间教室里上课。
期间桑吉来看过他一次,带来一些木头柴火和面条,放进时清臣的家里。时清臣跟他提过学生不来上课的问题,桑吉承诺他会去这些学生的家里问情况,让时清臣不要着急。
这是了解学生家里最好的机会,时清臣也想一起去,桑吉便约好等他下课后,他开着摩托车来学校,带着他一起去走访。
放学后,时清臣坐着桑吉的摩托,一同来到离学校最近的一个学生家里。
时清臣一边搓着手,一边往嘴边哈气。他头上的帽子全部沾满了雪,他将帽子取下来,往外弹了弹,清理干净后,才和桑吉进了屋。
没到十分钟又出了来,时清臣背上多了一袋面粉和一袋生牦牛肉。时清臣哭笑不得道:“学生父母说孩子过两天就从山上下来,是真的么?”
桑吉帮他背了一袋,与他一起走出院子,将两袋东西都固定在摩托车的后架上,朗声道:“真的。因为上一个老师支教的时间到了,就回城了,一个月下来也没见有新老师过来,家里的牛羊也要人去看,所以都让孩子回家里放牛了。老师在我们这里很受人尊敬的,也很感激有老师愿意来这边,之前他们是拿不准你到底什么时候来,就没有跟孩子说。其实就算少上几天课也没有什么,他们的父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孩子以后的成绩有多么好,有多么出人头地,他们只觉得孩子健康活着就好了。”
时清臣听着这段话有些自相矛盾,一时拿不准桑吉是在安慰他还是给他泼冷水,然后想想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,他眼前的这位汉子怎么可能会想到那么多弯弯绕绕,便没了任何疑虑。
桑吉说的话确实是有道理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