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此想来,她对这个人世间还颇为眷恋呢。
只不过,看着眼前天摇地动、风沙弥漫的景象,文玉尚且来不及抬袖将砸到她眉心的碎石弹开,便又挨了第二下。
这副境况,她实在没办法袖手旁观。
这钩吾山上,莫说凡人,就连常年混迹其间的妖兽都跑了个干净,若是任由这样发展下去,恐怕地心陷落那日也近在眼前了。
天地初之时,这世间还在一片混沌中,九重天、十方地要么就是白昼不歇,要么就是永坠黑夜。
是父神以肉身作三山五岳,血脉化江河湖海,散尽了一身神力变成风雨洒落人间,才换来如今的天地阴阳、昼夜昏晓,让人、神、妖、鬼都各有安身之所。
钩吾山作为中洲眼,是万万不可出差错的。
这几日,文玉想了又想,也没寻思出个万全的办法来解决此事。
不过也是,要想成功就必得牺牲,要想得到就别怕付出,要取须得先予才行。
效法父神殒身于此,是她最好的选择。
文玉眯了眯眼,瞧这飞沙走石几乎将天幕划破,不由得腹诽道,钩吾山真是比乘云巘上差得远。
只可惜,她不能再回去了。
我到钩吾山的时候,那里已是草木勃发、春山葱郁。宋凛生的眼神带着几分迷离的色彩,似嗔似怨、如泣如诉,似乎一切都在变好
风沙散去、干旱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生机与绿意。
无论是人神妖鬼、鸟兽鱼虫,都可在其间寻得自己的一片天地,几乎是大家都满意的结局。
唯有他一直在等的,与小玉的第八回见面,却落了空。
文玉鼻腔内一阵酸楚,强撑着说道:只是天地间,再没有神君元阙了。
她散去全部神魂,镇压了钩吾山底下的异动,又将所有的修为洒落人间,变作流云、山风。
其实动手之前,她有想过同宋凛生、同子瞻、同藏灵她们交代好一切,再做打算。
可是当日之情形,容不得片刻的犹豫,她做的没错,可某种意义上来说,也不算对。
她对得起自己,却辜负了所有人。
在钩吾山,我先后遇见了藏灵和子瞻。宋凛生语出艰难。
毕竟旧日的那些痛苦,即便只是回想,也让人难以承受。
文玉眉梢微动,目中划过一丝了然,藏灵她
早先在七盘关和钩吾山时,藏灵总是偶然流露出与他相识,原来前缘是结在此处。
只是没想到,那个自得道飞升后,便画地为牢将自己囚于海外仙山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藏灵神君,竟会为她破戒。
她早知道藏灵并非冷血嗜杀之人。
与我交过手。宋凛生也不避讳,照实答道,当日她晚我一步到达钩吾山,只当是我害你殒身,二话不说便抽刀杀来。
想到当时的境况,宋凛生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。
藏灵的双刀伏雪、春杀,对上他的闻锺,并没有胜算。
可他即便是赢了这次比试,却仍像是个输家。
他和藏灵分坐在两边的石头包块上,看绿芽抽条、老树开花,看钩吾山中的茂盛与芬芳,看小玉用生命换回的一切。
谁也说不出话来。
藏灵杀生成神,性子难免冲动些。文玉唇畔蓄满笑意,眼尾却忍不住染上猩红,此事不能怪她。
当日藏灵一个人待在海外仙山,无人开解,是她做的不够好。
文玉眼睫颤动,心中失悔。
从前总觉得以后日子还长,总会有机会,但事实上真想做点什么的时候,就会这里来不及,那里办不到。
她走之后,子瞻找到我。说到此处的时候,宋凛生面色明显变了变。
其实在钩吾山之前,他从未见过这个传说中的神君句芒,只在小玉的只言片语中对其有些隐约的印象。
直至那日相见,他才知原来子瞻竟是这般人物,无论身姿面貌、气度雅量,都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好。
子瞻是翱翔天际的飞鸟,而他不过是困于拂莲洞的菡萏,方才痛失所爱,便这样快又感到自惭形秽。
他原以为自己天生地养、傲然卓绝,没想到见了子瞻,才发觉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道理,真是命运弄人。
宋凛生幽幽一叹,千万年的哀怨随之散去,本以为他同藏灵般,是来与我清算
毕竟他二人素昧平生,实在没什么见面的必要。
可他说,要做我的辅佐神。话到此处,宋凛生情不自禁地抬眼望向文玉。
他自问没这个荣幸,这其间定有小玉襄助,只是宋凛生有些想不通,子瞻竟也愿意。
若是换做了他,大概是无法办到的。
文玉眸光一亮,春神殿外她的疑惑也有了解答。
还记得那日她问敕黄:师父为什么要做他的辅佐神?
原来鱼在水中游,是尾也是头,当初种下的因,得了如今的果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