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他还是写了。
一个字一个字地查,一个图一个图地改,去图书馆翻找那些从未上过数据库的线装书,带着手套,轻轻翻开泛黄脆裂的纸页,鼻息间是旧纸张与霉斑交杂的味道,眼睛酸涩到通红。
他还去拜访了几个早已淡出科研圈的老先生,带着刚打印好的初稿,顶着冷风一路骑车过去,听他们讲这些残破古籍背后埋葬的历史与故人。
那些老先生们,早已不被人提起了。
可他们的眼神,在翻看他的计划书时,忽然亮了起来。
就像久旱之后看到一滴雨。
项目申报书里的每一个字,都踩着他当时最清晰也最孤独的信念。
那信念,起于那句——“这些古籍,不能丢。”
“……序南?”
许南乔的声音轻轻唤回了他的神思。
林序南眨了眨眼,眼底那层晦暗慢慢散去,像夜色里被风吹开的薄雾。
他抿了抿唇,轻轻笑了一下,那笑意淡得几乎要溶进夜色里。
“如果不走到黑。”他说,声音轻得像夜风拂过纸页,带着一点沙哑与疲惫。
“那当初……又为什么要开始呢?”
水毁古籍(十四)
晨雾像一层湿漉漉的纱,裹着书院的青瓦白墙。
裴青寂走在去修复室的路上,步子不疾不徐,看似冷静,指尖却隐隐发着麻。
一夜没睡踏实。
他辗转反侧,头疼得厉害,闭上眼就是林序南那双失落的眼,睁开眼仍是。
每呼吸一次都闷得胸腔发痛,他索性早早起身,给自己找点儿事做。
“裴博士,早。”
一道谨慎的声音将他从混沌的思绪里拉出来。
裴青寂转过脸,看见范萧正站在修复室的门口,笑得一脸谄媚,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。
方砚昨晚狠狠训了她一顿——关于她偷偷拿组里数据、打算自己投稿论文的事。
那一声声“学术诚信”像冷水一样铺天盖地地浇在她头上。
她想了很久,还是觉得,若要在组里混得下去,至少得和裴青寂搞好关系。
昨晚,她本想来修复室蹲个“偶遇”,结果灯还亮着,却空无一人。她索性顺手把门反锁,心想着第二天清晨再来蹲守,为今天的“求二作计划”添一份好印象。
“嗯。”裴青寂淡淡应了一声,嗓音低哑,比平日更冷。
范萧的存在,对此刻的他而言毫无意义,他连看都懒得看。
范萧下意识看了他一眼,只觉得呼吸一滞。
他看起来有点憔悴,黑眼圈很重,眉心紧蹙着,像是彻夜未眠,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,整个人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。
她连忙闭上嘴,不敢多说什么,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,看着他走到修复室门口,掏出钥匙,指尖轻轻一拧。
“咔哒”一声。
门开了。
晨光斜斜地洒进屋内,映出两道安静的身影。
林序南趴在桌边,脸侧埋在臂弯里,呼吸平稳,发丝凌乱间露出一截苍白的后颈,看起来累极了。
许南乔坐在他旁边,头靠在椅背上,嘴唇微张,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,皱巴巴的,外套却搭在林序南肩上。
两个人靠得很近,像是一起熬过了整整一夜。
裴青寂的心口猛地一窒。
——一夜未归。
——还和别人一起。
范萧瞳孔微微放大,“我昨晚锁门的时候,明明没看到人啊!”
她忍不住小声地对着裴青寂解释,生怕被迁怒,“可能……他们一直在里面,灯光暗,我没注意到……”
她的声音越说越小,像是感受到了身边裴青寂的低气压,最后干脆噤了声,生怕多说一个字,就会被迁怒。
裴青寂没有应声。
他只是看着。
看着林序南那张疲倦又安静的脸,看着他身上那件不属于他的外套,看着他睡得这样熟。
他对自己未来毫无把握。
他真的是想回避这份感情的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