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筠尘不知道父母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,临近高考的几个月里,他一次也没有看见赌场的人来过家里催债。
算了,他庆幸地想,不来最好。
时间转眼走到了六月,终于到了他高考的时候了。
之后发生的一切,似乎都在为他十八岁那天的噩梦来临做铺垫。
六月七日高考节,至少,他是这么想的。
离开校园时,他突然心生不舍,他只有在学校时才能感觉自己像个正常人。
一旦离开校园,离开集体,他就像被撕下皮囊的怪物,原形毕露。
怪异的身体,畸形的家庭,不堪的回忆。
至少他在学校,他能学着同学与别人相处的样子尝试与别人交流,他学着正常人的动作让自己看上去与他们别无两样,披着开朗爱笑的人皮混在他们之间。
他伪装得很好,所有人都被他骗了,包括他自己。在学校里和同学嬉戏打闹,大声欢笑,快乐地简直不像他自己,有时候他自己差点都相信他是开朗爱笑没有烦恼的人。即使在学校也会有不愉快的时候,但与在家相比,好太多了。
一旦踏出学校,快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他要回到那昏黄的家里,要在父母争吵打骂中回到房间,要忍受半夜有人会找上门的恐惧。
他在家中原形毕露,死气沉沉的样子,不爱说话也不爱笑,脸上最多的是面无表情。
他忍受着黑暗的夜晚,在清晨到来时睁开眼,去卫生间里对着镜子露出灿烂的笑容。
日复一日年复一年。
天知道他早已有两幅皮囊。
一副是正常人的模样,一副是被痛苦折磨到麻木冰凉的模样。
其实他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正常,他的身体已经是不正常的了。他觉得跟随大多数人的脚步,他就不会掉队。如果他一旦不合群,或许就会面临被人孤立的危险,面临被欺凌的风险,甚至是身体的秘密被人当作笑谈在校园里传开……
他垂下眼,还是离开了学校。
燥热的天气,陆筠尘身上穿着的短袖早就湿了,贴着身体的感觉让他反胃。回家之后他急忙回到房间里,反锁上门才松了一口气。
衣服被汗弄湿了,他双手抓住衣服下摆,衣摆摇晃,露出半截纤细的腰。
衣服放到床上,他垂下眼,慢吞吞地用细长的手指解开自己的胸膛上裹着的一条白色布条。
他的身体在发育,各种意义上的,包括胸前的乳。布条解开后掉在了床上,他低下头,睫毛在抖,他看见自己胸前的那对乳,明显隆起了一条弧度。他的胸很小,像平原上微微隆起的小丘,还有那粉色的乳头,像是还没有成熟的小樱桃,娇小可爱。
一阵呕吐的冲动突然袭来,他捂住嘴勉强忍住,急忙从衣柜里扯出一条新布条在胸前缠绕。
他的动作有些慌乱,手指都在颤抖,呼吸急促,直到用钢卡卡住布条,遮盖住怪异的乳,换上干净短袖后,那种胃里翻腾的感觉才下去。他坐在床沿,光照满了房间,唯独没有照在他的正脸上。
如果他肯转过身,光一定会照在他的睫毛上,映出眼泪的光泽。
他平静下来后,出了房间门就看到父亲和妈妈坐在沙发上,在看到他后站了起来。
“尘尘回来了啊,感觉考得怎么样?”陆筠尘看向妈妈,她笑得很勉强,眼睛红红的,局促不安地扣着手指,父亲则站在一旁抽起了烟。
“还好。有很大几率能上一本。”陆筠尘回答。客厅里烟雾缭绕,呛人的二手烟味儿让他窒息,他想打开窗户透气,却听见父亲说:“跟我下楼,有事要和你说。”
不容拒绝的语气让他愣在原地,下楼时心脏怦怦直跳。在这个家里,父亲就像是一个王国的国王,在羔羊还未长大时便将他的威严已经深深种植在羔羊的心里,直到羔羊长大,似乎还是不能摆脱这种阴影,即使羔羊想要反抗。
至于母羊,早已被驯服了,用暴力,用言语,用婚姻的枷锁,多重束缚早已让母羊丧失了反抗的勇气。
父亲就是驯羊的国王,他们在国王带来的恐惧中,活了无数个日夜。
楼下只有父亲一个人站在路边,陆筠尘看到离他不远处有一辆黑色的车,他不认识车的牌子,但能看出来那应该很贵。
他们住的地方是一个偏僻的破小区,几乎都是穷苦人家,没人开得起这样的豪车。
他站在父亲面前,警惕地注意着四周,多年生活在恐惧不安里,让他下意识地保持警惕。
“过来啊!”父亲不耐烦地吼道,“站这么远干什么?!怕我打死你啊?”说完咧开嘴冷笑一声。
他全身寒毛竖起,心跳得极快,大脑想要思考却一片空白,他迈开腿,往前移了几步。
余光里,陆筠尘看到那辆车好像在往前移动。
“陆筠尘,你也长大了,家里供你上学也有十几年了吧?”父亲吐了口烟,继续说,“你也是时候该为家里出一份力了吧?”